廉延旦

「幸虧思念無聲 否則震耳欲聾」，這句話總是在夜深人靜時特別有感。那些藏在心底的想念，如果真能發出聲音，大概會像颱風天的狂風暴雨，把整個城市都掀翻吧。我們都有過這樣的時刻，明明想說的話堆積如山，最後卻只能化成一聲嘆息，或是手機螢幕上打了又刪的訊息。

有時候會突然想起某個人，可能是以前常去的早餐店老闆娘，或是好久不見的大學同學。那種感覺很奇妙，明明沒有刻意去記，但某個味道、某段旋律，就會讓回憶自動播放。最可怕的是遇到共同朋友不經意提起，那瞬間心跳漏拍的感覺，簡直像被雷打到一樣。

我常想，如果思念真的有聲音，我們的生活會變成什麼樣子？大概會像住在工地旁邊，整天叮叮咚咚不得安寧。特別是分手後的那段時間，每個失眠的夜晚都在重播過往對話，要是這些聲音能外放，樓下管理員早就上來抗議了。現在反而要感謝這種靜默，讓我們能在人前保持體面，把那些崩潰的時刻留給自己。

朋友前陣子失戀，整天泡在我們家當沙發馬鈴薯。有次她突然說：「你知道嗎？我現在連便利商店的叮咚聲都會想到他。」原來他們以前常約在超商等對方。這種小事最折磨人，因為太日常了，根本躲不掉。但時間久了，她現在聽到叮咚聲只會想到茶葉蛋，你看，連記憶都是會騙人的。

「為何深夜想起你時 總慶幸思念沒有聲音」——這句話最近總在凌晨三點的腦海裡自動播放。關掉冷氣後房間只剩風扇轉動的聲響，那種嗡嗡聲反而讓回憶變得更清晰。突然覺得，還好思念是靜悄悄的，不然整棟公寓大概都會聽見我心裡那些沒說出口的話吧。

有時候會想，如果思念真的有聲音，那會是什麼樣子？可能是便利商店微波便當的「叮」一聲，或是手機通知震動的嗡嗡聲，又或者是颱風天陽台鐵窗被風吹得嘎吱作響。但其實最像的，應該是下雨天騎樓下漏水滴進水桶的聲音——規律到讓人分心，卻又輕到可以被忽略。

凌晨四點十八分，手機螢幕的光照在牆上形成一塊發亮的矩形。滑開相簿時突然覺得，沒有聲音的思念其實最可怕——它會自己找到縫隙鑽進來，像是衣櫃深處忘記拿出來的除濕盒，明明已經過期很久了，卻還在默默吸收著房間裡的濕氣。那些被吸收的濕氣，大概就是我們白天來不及消化的情緒吧。

便利商店的燈永遠亮著，就像某些回憶永遠不會真正關機。拿起熱拿鐵時，蒸氣在杯蓋上凝結成水珠，這個畫面讓我想起你總是抱怨咖啡太燙的樣子。原來思念不需要聲音，它會自己找到各種方式現形。

當我們分開後，才懂無聲的思念最折磨人。那種感覺就像颱風天過後的午後，明明陽光燦爛，心裡卻悶得發慌。你以為時間會沖淡一切，結果發現連便利商店的微波食品都能讓你想起某個人。原來最痛的從來不是爭吵時的惡言相向，而是那些再也無法分享的日常。

有時候會不自覺點開對話框，打了一長串又全部刪掉。你知道傳了訊息也不會有回音，但就是捨不得把那個聊天室從置頂移下來。手機相簿的「最近刪除」快要到期時，還是會忍不住把那些合照救回來，明明知道看了只會更難受。

最可怕的是養成習慣。早上刷牙會留半個洗手台，逛超市會拿對方愛吃的零食，連看新聞都會自動記下對方可能感興趣的內容。這些細碎的小事像隱形墨水，平時看不出來，等到夜深人靜時才在心裡慢慢顯影。

有時候，明明很想念一個人，卻始終開不了口。那些説不出口的想念 原來是怕吵醒回憶，怕一開口，那些被小心翼翼收好的過往又會排山倒海而來。我們總以為時間能沖淡一切，但某些時刻，某個街角，甚至是一首歌，都能讓回憶突然鮮活起來，彷彿從未離開過。

台灣的雨季總是特別漫長，每當窗外滴滴答答下著雨，就會想起以前那個總愛在雨天拉著我去吃熱騰騰關東煮的人。現在經過便利商店，還是會不自覺多看兩眼，但再也沒有人會突然從背後拍我肩膀說「走啦，去喝碗熱湯」。這種想念很微妙，不是痛徹心扉，而是像被蚊子叮到那樣，癢癢的、隱隱的，讓人忍不住想去抓，卻又怕抓破了會更難受。

手機裡存著好多想傳又沒傳出去的訊息，打了又刪，刪了又打。最後只能對著空白的對話框發呆，想著如果當初多說一句「留下來好不好」，現在會不會不一樣？但人生沒有如果，有些話錯過了時機，就再也說不出口了。我們都學會了用沉默來保護自己，寧願讓想念在心裡發酵，也不敢輕易驚動那些沉睡的過往。

夜市裡傳來熟悉的香味，是那家我們總排隊的鹽酥雞。突然很想知道你現在過得好不好，是不是找到了更喜歡的攤位？但最終還是轉身走進另一條巷子。有些想念，就讓它靜靜待在心底吧，像一本絕版的書，偶爾拿出來翻翻就好，不必非要找人分享。